葉開睡眠不足, 本應回家休息，但很快，有穿著黑色制服的軍人來到病房找到他, 他便又離開了。

盛喜蓉留了下來。

“我現在去你家把你吃的藥全都帶來, 讓醫生仔細看一下, 順便給你重新做一個全面細致的身體檢查。”

“錢的事你不用擔心, 我可以借你。”

張元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整個人十分虛弱。盛喜蓉見他不說話, 便走進了一點，站在床前垂眸看他，對上他略有些遲鈍的目光。

偏頭打量片刻，盛喜蓉嘆了口氣，笑著說：“張元，我覺得你病倒後，整個人好像更呆了。”

這只是一句玩笑話, 即便是正常人, 大病初愈, 腦子轉的也沒有平時快，反應慢很正常。

但張元聽了，卻有些委屈。

自從他擺脫了對藥物的心理依賴後，身上便顯出了他這個年紀的青年特有的脆弱與敏感。

“我…我是不是很麻煩, 很討人嫌？”他幹巴巴地問道, 臉色茫然。

盛喜蓉聞言一楞：“怎麽會？”

她見張元問的認真, 便也一臉鄭重地回道：“張元，你一點也不討人嫌。”

在盛喜蓉認識的人裏，張元和麻煩一詞絲毫不沾邊。他工作能力強, 雖然沈默寡言，但肯耐心教她東西，從不擺老員工的架子。在日常生活中，他雖然自理能力不強，但脾氣好，也願意聽她和娟姐的話。

張元聽了，卻似乎想到什麽，緩緩搖頭，沒在說話。

過了一會，他擡眸去看盛喜蓉，非常突兀地說道：“盛喜蓉，我很沒用。”

他的聲音很輕，但語氣平穩，十分連貫。

盛喜蓉聞言，拖過一張凳子坐著病床前，靜靜地看著他。她突然想到去年在臨時收容所，她被安東尼和孟青聯手羞辱後，也曾自暴自棄地問康寧：‘我是不是很沒用？’

只是一個活生生，有手有腳的人怎麽會沒用呢？

“張元，你有用，你在工作，在賺錢，也在繳稅。”她神色嚴肅地說道。

張元卻像是魔怔般緩緩搖頭，低聲說：“不一樣的，我沒有用。這座城市，大部分人都是沒用的。”

他似乎明白了什麽，盯著盛喜蓉

神色憐憫。

“盛喜蓉，你、知、道、伊、甸、園嗎？”他又開始結巴，短短一句話，說的磕磕絆絆。

盛喜蓉神色微動，但她自然不會告訴張元她就是從伊甸園出來的，因此只輕輕點了點頭。

“伊甸園…伊甸園裏面的人有用。有多少女人，就該有…多少男人。”

“你在想這個？”

張元動作遲緩地點頭。

盛喜蓉嘆氣，雙手一攤，說：“是，現在女人是少，但男的又不是離了女的就活不成。你看徐哥，他年紀一大把，不也照樣是一個快樂的單身漢嗎？”

這一點，盛喜蓉其實有點誇張了。

徐民生是大齡單身不假，但並不快樂，他情況沒張元那麽嚴重，但也在吃藥，人木木的，不怎麽愛說話，一天到晚就在那鼓搗他的攝影器材。

張元往日是很好糊弄的，這時卻顯得很有主見。

他再一次搖頭，正待開口說話，盛喜蓉卻一伸手曲指給他腦袋來了兩下，粗暴道：“想這麽多幹嘛，別想了。”

．

盛喜蓉是個極其雙標的人，她讓張元不要去想，自己卻在私下和葉開討論這件事：

“葉開，為什麽現在女人這麽少？即便是戰時，不也是優先保護婦女兒童嗎？”

盛喜蓉並不喜歡自身特有的女性資源，很多時候她甚至會刻意忽視這一點，但她不得不承認，婦女和兒童是整個種族繁衍的希望。

現如今大量男性和少量女性的人口結構，必定會使人類走向衰竭。

“導致這一局面的原因有兩點，一是事發突然，二是…”

葉開停頓片刻，聲音冷了下來：“當時，那些東西是有選擇性的攻擊我們。它們首先攻擊婦女和兒童，其次是普通男性，身體衰弱的老年人以及重傷瀕死的年輕人反而被它們頻頻忽視。”

盛喜蓉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問：”…是因為…婦女兒童較為弱勢嗎？而老年人…年齡又大了。”

葉開轉向盛喜蓉，目光詭異地盯了她片刻，說：“最初我們也是這樣想的。直到度過最初的動蕩期，軍隊奉命去附近城市營救僥幸存活下來的同胞，在回城的路上，即便婦女兒童所在的車輛警

力值守力度比其它車強上不止一個等級，也仍舊成了那些東西的首要攻擊對象。”

“這並非巧合，那些東西很聰明，即便沒有親眼見到，也能嗅出哪些車裏女人和小孩更多。”

盛喜蓉沈默下來，良久，低聲道：“我還沒有見過你說的那些東西？”

“只要在卡列林市，你就不會有機會見到它們。”

見張元從房間裏出來，兩人默契地閉口不言。

葉開從盛喜蓉手裏接過電錘，通過門框安裝孔中鉆好安裝孔，再逐個用膨脹栓緊固好……

張元在盛喜蓉的建議下願意住院進行戒斷治療，但考慮到他一旦辭職，娟姐帶領的小組必定人手不足。

他是娟姐手把手親自帶出來的，一直以來受到她頗多照顧，因此不願貿然離開。再加上他反正也吃了這麽多年藥了，更是不急於一時，便想著等什麽時候娟姐招到人再什麽時候離開。

在他的強烈要求下，他當天便出院了，向娟姐請了一天假，準備回家休息。

盛喜蓉不放心，親自將他送回來，上樓一看，被葉開強力踹開，躺在地上的鐵門上還留著她和葉開匆匆走過的腳印，一時便笑出了聲來。

張元沒笑，他轉過身看著盛喜蓉，有些驚慌地說道：“門、門沒了。”

葉開那一腳力氣太大，直接將合頁踹變形，鐵門從門框脫落，砸在了地上。

葉開聽了，便跑來給他換門，原先的鐵門不要了，換上一扇嶄新的防盜門。盛喜蓉也向娟姐請了一天假，沒回電視臺，就在一旁幫忙搭把手遞螺絲、沖擊電錘什麽的。

門安裝完畢，盛喜蓉問張元：“你檢查過了嗎？屋裏有沒有丟東西？”

“沒有。”張元搖頭。

盛喜蓉想也是，這個小區的居民和張元很像，張元從一扇大開的房門前經過，也不會有心思進去查看的，更遑論偷東西了。

葉開將錘子、螺絲刀等工具收拾好放進工具箱裏，丟在張元家玄關處，又將一串新鑰匙遞給張元。

他換了一把新鎖。

張元乖巧地伸手接過。

盛喜蓉想了想，不放心，從那一串鑰匙裏取了一枚備用鑰匙放在自己身上。

張元也沒阻止，還問葉開：“

葉先生，你要一把嗎？”

他這是把自己家門鑰匙當成禮物了，準備見人就送？盛喜蓉忍不住暗笑。

葉開拒絕：“不用。”

一旁的盛喜蓉想，他確實用不著鑰匙，想進屋，直接踹門就是，大不了，事後親自安裝賠償一扇新門。

兩人轉身步行下樓，這時，天色已開始轉暗。

葉開掏出車鑰匙，側頭看盛喜蓉：“一起吃飯？”

這個點也是該吃晚飯了。

盛喜蓉下意識回身去看張元，想要叫上他。

葉開一伸手按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回頭，只說：“給他打包帶回來。”

話裏已經有點不高興了。

盛喜蓉便打消了叫上張元的念頭。

吃過飯回來，葉開沒讓盛喜蓉動，他親自拎著打包好的盒飯給病號張元送上樓。

盛喜蓉在單元門口等他，見他從隔壁張元家所在的單元口出來，才一轉身上了樓。葉開步子大，三兩步就追了上來。

“是開始休假了嗎？”盛喜蓉問。

“嗯，休一天。”

樓梯較窄，但勉強還能並排走上兩人，葉開追上她後，便放慢了腳步，和她並肩走著。

盛喜蓉聞言，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透過樓梯間的窗戶朝外看，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一天就要過去了。

站在家門前，盛喜蓉低頭從包裏掏鑰匙，葉開雙手插兜，靜靜地站在她身後。

打開門，想到搬家的第一天她還將人從屋裏趕了出去，盛喜蓉便有些想笑。

一時間，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盛喜蓉走在前面，換上室內拖鞋後便朝客廳走去，將昨夜關上的窗戶打開透氣。

葉開走到玄關處，默不作聲地找到一次性鞋套換上，沒在抱怨。他脫了衣服準備掛在玄關處的衣架上，盛喜蓉走了過來，看見後說：“對了，我這裏沒有你換洗的衣服，牙刷也沒有。”

葉開將衣服掛好，冷冷地問：“你這裏能有什麽？”

都一個月了，連雙像樣的拖鞋都沒給他準備。

盛喜蓉老老實實道：“你要用的東西，我這裏都沒有。”

她見葉開臉色不大好看，解釋道：“我家沒有客人，

平時沒人會來我這。”

葉開聞言，臉色更差了，他盯著盛喜蓉，緩聲道：“我不是你的客人。”

說罷，他轉身沒換鞋就著腳上那雙鞋套走到對面房門前，掏出鑰匙將門打開。

盛喜蓉倚在門框上，對著他的背影，說：“原來你住我對面啊？”

她還是第一次知道。

葉開沒回她，沒過多久，他拎著一個２１寸的灰色硬殼行李箱走了過來，另一只手拿著一個枕頭，腳上則換上了自己之前準備的室內拖鞋。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夜裏，因為只有一個衛生間，兩人開始排隊洗漱，盛喜蓉動作慢便讓葉開先洗，等她洗完澡，頭發吹幹，一系列護膚程序搞定，出來時他已經睡了過去。

這還是他第一次沒有等她直接就睡了過去，看來，他這一個月確實很辛苦。

．

翌日上班，張元精力不足，一臉的萎靡不振。娟姐便將一部分他的工作轉交給盛喜蓉。她如今已經可以獨立上手完成部分工作，只需最後交給張元檢查便可。

將手上的工作做完，暫時無事可做，她便去了部門的圖書室選了幾本專業書看，回來時，見張元正帶著耳機正襟危坐地坐在電腦前。

盛喜蓉一時好奇，走了過去，發現他正在看昨天針對第一醫院病人群體性暴丨亂事件的視頻報道。

暴力事件並非針對醫護，而是病人之間由一個小矛盾引爆的後續爭執和互搏，傷亡者皆是卡列林市的平民。

這件事最終被定性為聚眾鬥毆，但對於引發暴力沖突的矛盾具體是什麽，報道卻輕描淡寫地略了過去。

此後，報道開始重點突出醫院如何在公共安全管理局的協助下恢覆秩序，接待傷員。其中，一個高壯的白人數次出境，表現沈穩，與之前騷擾盛喜蓉時判若兩人。

人模狗樣

盛喜蓉心中腹誹。人就是這樣，有了對比才知道好壞，她現在覺得和安東尼相比，葉開簡直不要好上太多。

她輕哼一聲，收回目光，決定把安東尼那張令人生厭的臉徹底拋之腦後。可她卻沒想到，僅僅一個小時不到，她就親眼見到了這人。

她被人事部的小哥請到了主任的辦公室。

辦公室有三個人，分別是劉主任、安東尼和娟姐

。

安東尼翹著二郎腿坐在靠墻的單人沙發上，指間夾著點燃的雪茄，嘴裏正朝外吐出濃濃的白煙。餘光瞥見站在門口舉棋不定的盛喜蓉，他轉頭朝她看來，嘴角輕扯，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劉主任將盛喜蓉叫了進去。

在接下來的談話中，盛喜蓉知道電視臺決定推動一檔與進化者有關的娛樂資訊類節目。而安東尼作為進化者，則被他的上司公共安全管理局局長阿道夫推薦為這檔節目的咨詢顧問，作為電視臺和某些秘密部門的中間聯絡人。

娟姐則作為這檔節目的外景主持人，擔任策劃、采訪、編輯等工作。

這是首例有關進化者的公開節目，十分新穎，並且早在半年前便已通過卡列林市高層審核，備案成功。

一個月前，安東尼出現在電視臺，就是在和電視臺的高層商議這檔節目的具體詳情。

盛喜蓉作為一個剛工作兩個月不到的新手，即便參與這檔節目的制作，也只是一個打雜的小角色，沒有必要將她叫入辦公室。

她心裏明白，她之所以出現在這裏是因為安東尼。

盛喜蓉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劉主任將目光落在她身上，語氣和藹地說道：“小盛啊，我剛才已經和陳娟說過了，這檔節目她負責外景主持，這是一個十分鍛煉人的工作，你跟在她身邊一定能學到很多東西。”

“在室外奔波是挺辛苦，但還好，現在是冬天，不用擔心會被曬黑。”一旁的安東尼突然插話。

他單手支著額頭，胳膊緊實的肌肉將白色襯衣繃的緊緊的，看向盛喜蓉的目光十分暧昧。

盛喜蓉避開他的視線，沒有吭聲。

安東尼卻不在意，反是笑了一下，語氣輕佻地說道：“接下來我們要就這個節目的展開開一個內部會議，你現在去把這幾人叫到旁邊的會議室，我們很快就到。”

他開始使喚盛喜蓉。

會議結束，劉主任起身招待幾人一道共進晚餐，其中也有盛喜蓉。盛喜蓉不想讓娟姐為難，只好留了下來。

她回工位去取她的手提包，撞見張元在早已黑下來的電腦屏幕前等她下班。

今天的會議上，為了這檔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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